重回高考报名前,我不再纠缠孙营长,爽快解除婚约后,报考国防大学
柳晴填完高考报名表,走出校门,看着街上那些穿着蓝色工作服,骑着自行车的人们,她才真正感受到了重生的实感。
她用手遮挡着阳光,忍不住笑了出来。
真是太好了。
这一世,她要活出自己的风采。
走在回家的路上,她远远地看到了一辆军用吉普车停在岗亭旁边。
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身姿挺拔,穿着军装的孙镜年。
那个高大的男人留着短发,英俊而坚毅。
孙家的次子,京城里军功显赫的营长,那冰冷禁欲的气质,无论哪一点都足以让人为之侧目。
在前世,与这样的男人朝夕相处,她不免心生情愫。
正当她陷入回忆时,孙镜年那锐利的目光射了过来。
还没等她开口,他就板着脸走了过来,一把抓住她:“跟我进屋!”
柳晴还没回过神来,就被他一路拉到了卧室。
接着,孙镜年从口袋里掏出一叠信,重重地放在了红木书桌上。
“你17岁那年向我表白,我就警告过你,别把你那自以为是的喜欢强加给我,你竟然敢把情书寄到部队,你以为这样就能逼我娶你吗?”
“我是不是对你太宽容了?以至于你到现在还不死心?”
柳晴愣住了。
在她17岁之前,孙镜年对她确实很好。
是他从烈士陵园把她这个孤儿带回了孙家,他虽然天生冷漠,但对她却格外柳柔,有求必应。
经历了两世的轮回,柳晴凝视着愤怒的孙镜年,第一次真诚地道歉。
“小叔,我错了。”
孙镜年愤怒的表情突然停顿了一下。
他没想到一直倔强的柳晴会突然让步。
只见柳晴低下头,慢慢地捡起情书,当着他的面,将一封封写给“镜年”的情书,撕成了碎片。
在孙镜年惊讶的目光中,她将碎纸片扔进了垃圾桶,坚定而决绝地承诺:“你放心,这一世我再也不会想着嫁给你。”
因为她要亲手切断与他的一切联系。
孙镜年认真地看了柳晴几秒钟。
虽然他并不相信她的话,但他的脸色明显缓和了许多:“你能这样想是好事。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,只围着我能有什么出息?”
“以后也别想着跟我父亲撒娇,即使他给我施压,我也不会愿意娶你。”
柳晴愣了一下。
孙爷爷和她外公是战友,对她也很好,前世她确实曾求孙爷爷逼迫孙镜年娶她。
她以为那是幸福的开始,但迎来的却是一生的冷漠。
所以这一世,她给出了让孙镜年满意的答复。
“小叔你放心,这一次我一定说到做到,不再纠缠你。”
孙镜年终于点头同意了,她才乖巧地露出笑容。
他一走,柳晴就开始环视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房间。
桌上的收音机,抽屉里的大白兔奶糖,床头的海鸥相机……每一样都带着孙镜年的痕迹。
她把这些回忆收进柜子,只留下高考的书本在桌上。
她下定决心,从今天起,那个迷恋孙镜年的柳晴已经不复存在。
她要听从老师的鼓励,响应国家的召唤,努力考上国防大学,加强国防科技,为保卫祖国贡献力量!
接下来的一个月里。
柳晴每天早出晚归,埋头苦读,几乎住在了教室里。
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。
这天晚上,她做完最后一套试卷回到家,肚子饿得咕咕叫。
大院里静悄悄的,钟声敲响了十一点。
柳晴刚端起冷饭吃了一口,一个月不见的孙镜年突然回来了。
“小叔。”
柳晴不由自主地放下筷子,孙镜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,又看了看柳晴桌上冷冰冰的饭,脸色立刻沉了下来。
“不好好吃饭,你在瞎忙什么?身体垮了谁会心疼你?”
柳晴嘴里的凉米饭还没咽下去,堵在喉咙里,让她说不出话来。
她并没有故意让自己受苦以引起他的同情。
她比谁都清楚,孙镜年早就不再关心她了。
孙镜年骂完就自己上楼去了,也不管柳晴是否难受。
她坐下来继续吃饭,干硬的饭粒划过喉咙,带来一丝轻微的疼痛。
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寄人篱下的失落感。
自从孙镜年不欢迎她之后,孙家再也没有了那种‘家’的舒适和柳暖。
幸运的是,高考结束后她就能离开。
……
很快,高考倒计时进入了第20天。
为了鼓舞士气,学校举办了高考动员大会,并带领全校学生去城郊的军营参观。
柳晴跟着老师来到部队,但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四处好奇,这个地方她已经来过无数次了。
她觉得,还不如找个地方多做一套数学题。
她离开人群,想找个地方坐下,没想到一走出拐角就遇到了孙镜年。
四目相对,男人的脸立刻沉了下来。
他劈头盖脸地指责:“你自己说过的话忘了吗?又以老爷子的名义来军区,你就是这么准备考大学的?”
如果他多看一眼,就会知道今天有很多学生都来了军区,就会知道柳晴并不是故意来找他的。
柳晴没有解释,只是说:“对不起小叔,我这就走。”
说完,她抱着书和试卷就要离开。
没想到,孙镜年却拦住了她:“去门口等我。”
他的语气像是在命令,好像柳晴只配得到这样的冷漠对待。
柳晴没有多说什么,听话地走到门口。
就在她疑惑孙镜年留下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时,就看到他带着一个穿着白色碎花裙的年轻女人朝她走来。
看清女人的脸的那一刻,柳晴愣住了。
张清清,孙镜年的同校师妹。
上辈子,张清清一辈子没嫁人,却有一对可爱的龙凤胎孩子。
柳晴嫁给了孙镜年一辈子,却没有孩子。
临死前,柳晴才知道,张清清的那对儿女是孙镜年的。
难怪孙镜年那么照顾孩子,生病了,咳嗽了都亲自送去医院,还认了孩子做义子义女。
所以孙镜年不接受她,不仅是因为辈分,还因为她占据了他心上人的位置。
愣神间,孙镜年已经带着人来到柳晴面前,冷淡地介绍:“晴晴,这是张清清,你的小婶婶。”
原来他们这么早就在一起了?
“晴晴?看什么呢看呆了?”张清清甜笑着打断了柳晴的思绪。
柳晴扫了一眼两人紧握的手,只觉得上辈子的一切都如过眼云烟。
随即,她微微一笑:“嗯,看你们很般配。”
柳晴心里琢磨着孙镜年的心思,不明白他为何带着她去和张清清约会。
在供销社里。
孙镜年和张清清聊得热火朝天。
柳晴默默地跟在后面,仿佛成了一个隐形人。
经过冰柜时,张清清突然说:“镜年,这天热得跟蒸笼似的,给我来根冰棍儿吧!”
柳晴也顺着目光看去,看到几个小孩儿正眼巴巴地盯着那被棉被盖着的老冰棍柜。
但孙镜年却摇了摇头。
“你昨晚踢被子感冒了,今天不能吃冰的。”
柳晴的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衣服。
昨晚,他们俩在一起。
她抬头,正好看到孙镜年嘴角上扬,那久违的柳暖和宠溺,却不是冲着她。
可能她的目光太直接,孙镜年突然转头看了她一眼,笑容消失了。
“你也不能碰。”
柳晴不知所措地低下头,轻声应了一声。
以前,只要是她想要的,孙镜年总是第一时间送到她手上,哪怕是半夜想吃的东西,他也会去买回来。
只有在她生理期嘴馋时,他才会笑着摸摸她的头说不行。
但现在,他对她只有冷漠。
在供销社逛了一圈。
孙镜年手里拎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。
雪花膏,布拉吉,梅花牌女士手表……
张清清试穿过什么,孙镜年就买什么,连售货员都夸他们感情好。
要是以前,柳晴听不得这话,早就又哭又闹,嚷嚷着孙镜年是她的。
但现在,柳晴一直很安静。
直到走到糖果区,孙镜年好像突然想起了柳晴,回头看了她一眼。
然后说:“同志,给我来罐奶糖。”
话音未落,张清清就笑着阻止。
“我高中时喜欢这糖,没想到你还记得,不过我现在不爱吃,吃多了牙疼,疼起来真要命。”
说完,张清清亲昵地挽着孙镜年的胳膊,继续往前走。
柳晴却呆在原地,盯着那盒糖发呆。
她喜欢甜食,以前她一哭,孙镜年就像变魔术一样,从口袋里掏出大白兔奶糖哄她。
她以为,大白兔奶糖就是孙镜年对她的关心和喜欢。
结果,她也是沾了张清清的光。
即使她决定不再纠缠孙镜年,但此刻心里还是堵得慌。
柳晴紧握双手,终于开口:“小叔,我累了,先回去了。”
孙镜年回头,没有特意走近她,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:“回去休息一下,记得看书。我记得你小时候说要考清华。”
“你小婶婶在清华读博,等你考上了,我们会给你准备一份特别的升学礼物。”
但现在,柳晴已经不想考清华了。
小时候哪里懂得未来,她只是觉得孙镜年是清华的学生,清华应该是最好的大学。
而且,清华在北京,离大院近,离孙镜年的部队也近。
她只是想跟随他,想待在他身边。
但现在,她想考国防大学。
她想为国家,为人民做贡献。
但这些,没必要告诉孙镜年了。
告别后,柳晴很快回到家。
她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从柜子里翻出之前收起来的一盒大白兔奶糖。
糖盒有些旧了,上面的大白兔图案颜色都褪了。
这是她17岁告白前,孙镜年给她的,两年来,她一直舍不得吃。
保质期早过了,糖纸发黄,糖都粘在纸上了,柳晴好不容易剥开一颗,放进嘴里,却没有了记忆中的柳暖和甜蜜。
苦涩在口中蔓延,她皱着眉,吐了出来。
“过期的糖,果然不能吃了。”
过期的柳情,也不该留恋,不必怀念。
她抱着糖盒下楼,准备扔掉,却在大门口遇到了回来的孙镜年。
他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糖盒,没认出是他送的,反而说:“少吃糖,对牙齿不好。”
听到这话,柳晴不知怎的笑了,心里却堵得慌。
然后,她当着孙镜年的面,把糖扔进了垃圾桶。
“知道了,以后再也不吃了。”
柳晴把大白兔奶糖一扔,感觉就像卸下了心头的重担。
她开始更加刻苦地啃书本,全力以赴地准备高考。
孙镜年这段时间也没像以前那样避嫌,他训练结束后总是回到这里,有时候还会带着张清清一起来吃饭。
短短半个月不到,院子里的老人小孩都知道张清清是孙镜年的未婚妻,见到他们就开玩笑说要喜糖。
高考前夜很快就到了。
晚饭的时候。
孙镜年又带着张清清坐在了餐桌上,坐在了柳晴以前坐的位置。
柳晴没多说什么,只是挑了个离孙镜年最远的座位,默默地吃饭。
但张清清却突然把话题转向了柳晴。
“晴晴,等你考上清华,也到了谈恋爱的年纪了,我是你小婶婶,虽然比你大几届,但在学校也能照顾你,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,尽管告诉我,我帮你介绍。”
听到这话,孙镜年也看了过来,眼神有些复杂。
柳晴放下了筷子,她明白张清清这么说,是担心她以后还会缠着孙镜年。
但他们都不知道,她真正想报考的是国防大学。
清华和国防大学,一个在北,一个在南。
等她考上国防大学后,如果不是特意回来见孙镜年,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。
张清清的提醒显得有些多余。
柳晴微笑着,声音不大,但语气平和真诚:“谢谢,不过不用了。我现在只想专心学习。”
话音刚落,屋外传来车喇叭声,紧接着就听到警卫员喊:“孙老首长回来了!”
柳晴眼睛一亮,这段时间孙爷爷一直在外地视察,她还没见到他呢。
她急忙跑出去,正好看到精神奕奕的老人下车,手里还提着一个喜庆的红双喜包裹。
“孙爷爷!”
“晴晴丫头,来,爷爷给你带了礼物,给你高考加油!”
柳晴眼眶有些湿润,正要过去,就听到“嘭嘭”两声,院子一角的烟花孙续绽放,整个夜空都被绚丽的烟花照亮了。
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夜空。
孙老爷子满意地点头,拍了拍孙镜年的肩膀。
“不错,跟我想到一块儿了,还记得晴晴喜欢看烟花,准备礼物给她打气呢。”
孙镜年看了柳晴一眼,然后却握紧张清清的手走到孙老首长面前:“爸,这是张清清,你未来的小儿媳妇。”
“今天是清清的生日,烟花是专门为她准备的。”
孙老爷子微微愣住,目光掠过张清清,担忧地看向柳晴。
柳晴依旧笑着站在原地,实际上却因为孙爷爷的关心而感到鼻子发酸。
孙爷爷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不管对错都支持她,对她好的人。
可惜,她上辈子沉溺于爱情,辜负了他的爱国教诲。
烟花在一阵诡异的沉默中结束了。
柳晴率先打破了僵局:“烟花很好看,爷爷,小叔,你们慢慢聊,明天要高考,我就先上楼休息了。”
“好好!今晚好好休息,明早我让你小叔送你去考场。”
没等孙镜年回应,柳晴就上了楼。
她心无旁骛,一夜好梦。
第二天,高考的日子到了。
昨晚还晴朗的天空却下起了大雨。
但当柳晴打开副驾驶的车门,却看到里面坐着张清清。
孙镜年难得解释了一句:“清清要去清华开紧急研讨会,和你的考场顺路,我就一起送你们过去。”
柳晴沉默地上了后座。
她从小就容易晕车,而且晕车后会头疼一整天,这些孙镜年明明都知道……
外面下着雨,不能开窗。
柳晴闭上眼睛默数着时间,掐着手心抵抗胃里的恶心感。
突然,张清清惊叫一声:“坏了!我的文件忘带了!镜年,怎么办啊?要是没有这份文件,这次的研讨会就没办法进行。”
柳晴心里一紧,睁开眼看向孙镜年。
却见他皱着眉头看了眼手表,就递过雨伞。
“过了这个路口,对面就是考场,离考试开始还有一个小时,你有足够的时间走过去。”
孙镜年一向说一不二,尽管柳晴难受得厉害,但还是接过伞下了车。
她必须及时赶到考试现场,否则就会被取消考试资格。
车外的雨很大,风也很大,雨“邦邦”地砸在伞面上,五步之外视线就模糊了。
吉普车很快调转车头,消失不见。
柳晴紧紧抱着考试袋,摸索着向前走。
越走越觉得眼皮跳得厉害,这时突然听到轰鸣一声——
“小姑娘!快让开!前面的路塌了!”
“哎呀,这路塌了,过不去了!”
柳晴被好心人拉了一把,赶紧后退。
紧接着,大地震动,仿佛地震一般。
柳晴一扔伞,撒腿就跑,紧紧抱着装着准考证的小包。
路塌了,前方出现了一个几十米深的大坑,柳晴只能绕道去考场。
原本只需走200米,现在得绕着城区跑大半个圈。
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,十分、五分、三分……
时间在倒数。
她的心跳与雷声同步。
“叮铃铃!亲爱的1984年高考考生,考试即将开始,考场将关闭大门,请大家检查好考试文具,等待监考员分发试卷。”
广播声穿透雨雾,重重地击中柳晴的心。
她脚下一滑,整个人跌跌撞撞地冲向考场大门。
“同学!你怎么才来!快进去!再晚一分钟就要取消考试资格了!”
……
从早到晚,学生们在红旗下,在伟人语录的红砖教室内,奋笔疾书。
晚上七点,铃声响起。
高考结束了,合上笔,交卷。
柳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,满身的泥水已经干透,脸上的泥污掩盖了不正常的红晕,耳边是嘈杂的嗡嗡声。
她勉强走出考场,却在大门前眼前一黑,倒了下去。
意识模糊中。
她隐约听到了孙爷爷的怒吼。
“我不是让你把人送到考场吗?你就是这么送的?要是晴晴出点什么事,将来九泉之下,我怎么跟老战友交代?”
“孙镜年!别忘了这是你亲自去烈士陵园接回来的小姑娘,是你发誓要一辈子对她好的!”
柳晴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,眼皮却越来越沉重。
渐渐地,就连孙镜年的辩解也听不清了。
再次醒来。
房间里只剩下孙镜年。
看到她醒来,他立刻起身摸了摸她的额头,轻声问:“你醒了,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?饿不饿,要不要喝水?”
一连串的问题让柳晴有些恍惚。
她直直地看着孙镜年,眼前的男人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曾经疼爱她,允许她越辈分喊他哥哥的孙营长。
四目相对的下一秒,孙镜年眼里的担忧突然消散,他收回手坐回原地,恢复了疏离。
“你别想太多,是爸勒令我照顾你。”
柳晴回过神,还是笑了笑:“嗯,我知道,辛苦小叔了。”
早料到会是这样。
之后养病的三天,柳晴和孙镜年形影不离。
但他们说的话,加起来不到十句。
她痊愈后,孙镜年被部队召回,执行任务去了。
第二天。
柳晴亲手剪掉了留了好几年的及腰长发,请求孙老首长带她训练。
国防大学需要的不仅是知识,还有强健的体魄。
虽然成绩还没出来,但她确信自己能考上。
十天后。
柳晴正绑着沙袋绕着大院跑步,突然遇到了执行任务回家的孙镜年。
他打量了她一眼,惊讶地走过来:“怎么把头发剪了?”
柳晴停下,随意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,敷衍道:“天热,这样凉快。”
这话说得过去。
孙镜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,竟然直勾勾地盯着她,挡在门口不让路。
柳晴疑惑,这时孙老爷子从屋里走出来,看到他们,乐呵呵地叮嘱。
“镜年你回来得正好,高考考完了,晴晴身体也养好了,你有时间多带她出去转转。”
“爷爷,还是不麻烦小叔了。”
“好。”
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,柳晴还没看清孙镜年的脸色,就被拉上了吉普车。
也不管她喜不喜欢,直接带她去了清华。
看到校门口等待的张清清,柳晴明白了,愿意带她出来转是借口,重点是要来见张清清。
柳晴这次没兴趣看他们秀恩爱,找了个借口去了清华图书馆。
清华不愧是闻名的高等学府,各类书籍应有尽有。
柳晴随手挑了一本介绍国防大学的期刊阅读,一看就入迷,忘记了时间。
直到身后响起孙镜年低沉的询问:“国防大学?你看这个学校的介绍干什么?”
“没什么大不了的,就是随便瞧瞧。”
柳晴轻描淡写地撒了个谎。
即使孙镜年伸手夺过她手中的书,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她,她依然面不改色。
“你啥时候对国防大学感兴趣了?你从小就怕疼,难道还想成为军人?”
柳晴还没来得及找借口,张清清就急匆匆跑来,一把拽住孙镜年:“镜年,我护手霜挤多了,给你分点吧。”
在这炎热的天气里,孙镜年的手被张清清翻来覆去地涂抹着油腻的护手霜。
以前,柳晴也想像张清清那样给孙镜年涂护手霜,她喜欢那栀子花的香味,希望他身上也有和自己一样的气息。
那时,孙镜年断然拒绝,还说最讨厌这种黏糊糊不够男人的行为。
但现在,他只是微笑着看着张清清,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对柳晴的质疑。
柳晴倒是乐得轻松。
他们三人逛到下午才离开清华。
期间,柳晴以为要去学校领‘高考志愿表’,就和孙镜年他们分道扬镳了。
傍晚回到大院。
柳晴直接去书房找孙爷爷,想要咨询填报的细节,却意外听到里面传来孙爷爷和孙镜年的对话。
“镜年,你对晴晴好一点,那小姑娘心思细腻却很固执,别等她真的不要你了,你连哭的地方都没有。”
柳晴的手停在门上。
紧接着,就听到孙镜年无奈的声音——
“爸,你就别乱牵红线了,我对晴晴没有那种感情,我喜欢的是张清清。”
这样的话,柳晴已经听了两辈子。
如今再听,已经没有最初的心痛。
柳晴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。
她展开手中的‘高考志愿表’,拔开笔,凝视着纸上的第一志愿,第二志愿,第三志愿,然后都填上了国防大学。
她想,离开孙镜年,应该是重生后做的最正确的选择。
……
第二天。
柳晴下楼吃早餐,看到孙爷爷和孙镜年已经在餐桌前坐着了。
“晴晴来了,志愿填好了吧,等会让镜年开车送你去学校交志愿表,顺便把开学以后要用的东西买一买,提前准备起来。”
孙镜年捏着筷子,像完成任务一样答应了:“知道了。”
一顿早餐,柳晴只是随便吃了两口。
她本来没打算买东西。
国防大学距离北京一千五百多公里,她一个人上路,行吴太多终究不方便。
上车后。
柳晴自觉地坐在后排,孙镜年皱眉回头看了一眼。
他张了张嘴,却只问出一句:“你的三个志愿都填了清华吗?”
听到这话,柳晴轻声“嗯”了一声。
没想到,孙镜年的脸色却变得难看:“现在高考都是先填志愿后出分数,万一你的分数不够上清华,你就没大学读了。”
“把志愿表拿出来,我帮你改一下。”
柳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文件袋,不想让孙镜年看到自己填了国防大学。
如果孙镜年知道了,孙爷爷也会知道,孙爷爷上辈子逼孙镜年娶她,很大原因是觉得能把她留在身边,能好好照顾。
如果被孙爷爷知道她填了千里之外的国防大学,肯定会着急。
等入了学,成了定局,她就是一个合格的军人。
到时候,孙爷爷也能放心了。
所以,柳晴拒绝了孙镜年的好意。
“不用了,我对自己有信心,小叔你开车吧。”
之后,孙镜年冷着脸没再说话。
一路无言到了学校。
很快,柳晴就交完志愿表出来了。
这时,孙镜年身边多了一个张清清,她并不意外。
“晴晴,镜年说今天要带你去买东西,我是你小婶婶怎么能不来呢,咱们女孩子的事情,他这个大男人哪里懂啊。”
“不过,我约了照相馆,可以先去照相再给你买东西吗?”
柳晴点头:“我都可以。”
可到了照相馆她才知道,张清清是和孙镜年拍结婚照。
摄影棚里。
张清清换上了一件鲜艳的红色布拉吉,亲昵地挽着孙镜年的手臂,向柳晴露出了笑容。
“晴晴,这条裙子是小叔特意为今天挑选的,你觉得怎么样?”
摄影棚的工作人员争先恐后地回答:“太美了太美了!你们这对新人真是男才女貌,是我见过的最般配的一对。”
“将来你们的孩子一定也会很漂亮!”
张清清微微一笑,对着孙镜年露出了羞涩的笑容:“我倒是希望生一个像你一样的儿子,你呢,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?”
孙镜年轻轻一笑,认真地回答:“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,我都喜欢。”
柳晴靠在墙上,静静地看着他们对未来的憧憬。
这也不算是纯粹的幻想,毕竟在上一世,张清清确实为孙镜年生下了一对双胞胎。
儿女双全,真是幸福。
离开摄影棚后,孙镜年按照约定带着柳晴去供销社购买大学用品。
忙完这一切回到大院,天色已经暗了下来。
孙镜年把柳晴送回家后,又急匆匆地开车离去。
柳晴疲惫地躺在床上,不知怎的突然梦到了前世自己去世的那一天。
那时,她病得很重,但仍然强撑着为孙镜年准备了一桌他喜欢的食物,因为那天是孙镜年入伍的纪念日。
当初,她刚被接到孙家,感到敏感和不安。
大院里的孩子们嘲笑她是无用的负担,是没人要的可怜虫,她躲起来哭泣,是孙镜年安慰她,请求她为他举办‘入伍纪念日庆祝’。
告诉她,他需要她,她很有价值,并不是没人要。
后来,每年他入伍纪念日那天,他都会回到大院,她也会满怀期待地为他准备不同的惊喜。
即使他后来开始厌恶她,她还是坚持这样做。
直到她去世的那一天……
清晨,柳晴醒来,看着镜子里自己脸上的泪痕已经干涸,心中却感到一种莫名的轻松。
就像她已经彻底摆脱了某种束缚。
她想,昨晚的泪水应该是她潜意识里,允许自己和前世做出最后的告别。
再见了,前世的柳晴。
这一次,她只希望能够努力为国家做出贡献,在科研领域闯出一片天地,取得成就。
接下来的日子里,柳晴又投入到了体能训练中。
短短十几天,原本柔弱的她竟然练出了几块腹肌。
高考成绩不久后公布,柳晴的分数超过了清华的分数线近三十分,被国防大学录取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。
她趁着孙爷爷和孙镜年都不在家,孙孙续续地把衣服、书籍等大学需要的物品寄往了国防大学。
短短三天,原本满满当当的卧室就变得空荡荡的。
只有书桌旁放着一个大纸箱,里面装着这些年孙镜年送给她的东西。
收音机、海鸥牌相机、孙镜年送给她的一等功奖章……她都不打算带走。
就让它们留在这个房间里,看孙镜年以后会怎么处理吧。
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情放松了,这天晚上柳晴的胃口特别好,兴致勃勃地下厨做了几道菜。
当她把最后一道醋熘茄子端出厨房时,正好遇到了回来的孙镜年。
他扫了一眼满桌的菜,揉着眉心,显得有些无奈:“我不是说过了吗,以后不用为我举办入伍纪念日的庆祝了?我没有时间参加这种小活动。”
柳晴愣了一下,抬头看了一眼日历。
真巧,今天正好是孙镜年的入伍纪念日。
她有些尴尬:“这是我为自己准备的。”
但孙镜年显然不相信,匆匆进屋又匆匆出门,临走时还丢下一句话:“我带你小婶婶出去办事,在你开学之前,我不会回来了。”
“嘟嘟!”
吉普车很快就发动了,消失在夜色中。
柳晴笑了笑,独自坐下,一口接一口地吃着饭。
孙镜年还是不相信她不会再纠缠他。
没关系,很快他就会明白,她说的都是真的。
光阴似箭,一晃眼已是八月的中旬。
国防大学的录取通知也如期而至。
老师亲自将通知书交到柳晴手中:“恭喜你,柳晴,你是我们这儿唯一被国防大学录取的。”
“根据国防大学的开学安排,你明天就得出发,车票是明天上午十点的,记得收好。”
在柳晴即将离开之际,老师还带着笑意提醒:“今晚,别忘了和孙老将军和孙营长好好道个别。”
“他们这些年一直对你照顾有加,记得你之前有段时间食欲不振,孙营长每天奔波于军营和学校之间,就是为了确保你能好好吃饭,怕你饿瘦了。”
柳晴紧握着通知书上那熠熠生辉的八一军徽,露出了安心的微笑。
“好的,老师,等孙爷爷和小叔回来,我会好好跟他们告别的。”
她没有提及,孙爷爷外出视察,孙镜年陪张清清外出,他们今晚都不会回家。
回到自己的房间,柳晴小心翼翼地将通知书放入行囊中。
然后坐在书桌前,拿出一张信纸,开始写下告别的话语……
这一夜,柳晴睡得很香。
清晨7点,她按照自己的生物钟准时醒来。
洗漱完毕后,想着时间还早,自己这一去可能很难再回来,便把床单和毯子抽出来,拿到楼下去洗。
没想到刚要下楼,却遇到了也抱着床单,正要进孙镜年房间的警卫员。
见柳晴看着,他笑着主动解释:“我手里的这套大红婚庆用品是孙营长特别交代要换的,他过两天就回来了。”
大红婚庆,看来孙镜年是要和张清清结婚了。
这也不足为奇,毕竟他们的婚纱照都已经拍好了。
柳晴微微一笑,平静地下楼去洗床单。
忙完这一切,已经是八点半了。
还有一个半小时,她就要踏上火车了。
柳晴上楼,准备拿起行吴离开。
没想到在进屋的拐角处,又遇到了抱着一大堆东西出来的警卫员。
‘啪嗒’一声,一只熟悉的栀子花香味护手霜掉了下来。
柳晴弯腰捡起,递了过去。
警卫员却没有接:“你直接扔进垃圾桶吧,这些都是孙营长吩咐要扔掉的。你手里的护手霜都已经过期两年了。”
“好的。”
柳晴随手将护手霜扔进垃圾桶,转身上了楼。
提起行囊准备离开前,她最后仔细地环视了一遍自己生活了两辈子的房间,最后目光落在书桌玻璃下压着的一张照片上。
照片上是17岁的她和22岁的孙镜年。
这也是他们之间唯一的合影。
“都要走了,这照片就不留了,免得惹人烦。”
她抽出照片,干脆地一撕,只留下孙镜年的那一半放在书桌上,就放在告别信旁边。
然后,她转身离开了。
一路走远,再也没有回头。
……
两天后。
在返回大院的路上。
离家越近,孙老首长的心里越是欢喜,忍不住歪头和驾驶座上的孙镜年闲聊。
“晴晴这会儿应该已经收到清华的录取通知书了吧?这孩子真是争气,不仅考上了清华,还超出分数线近三十分。”
“要是柳家还有人在,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呢。”
孙镜年脸上也难得露出了笑容:“晴晴一直都很聪明,她只要不走弯路,想做什么都一定会成功的。”
“你这小子,当面冷冰冰的,背后夸起人来倒是不含糊。”
“我让你在家陪着晴晴等通知书,你倒好,转眼就跑出来,回头又来问我晴晴的情况,你说你这是图什么?”
孙老爷子的手指在空中点了点孙镜年。
“这次回去的首要任务,就是给晴晴大办升学宴,让这丫头好好开心一下。你给我对她好点。”
孙镜年这次没有拒绝:“知道了,爸。”
他还加快了车速,很快,车子就驶进了大院。
下了车,孙老爷子喊了两声:“晴晴,晴晴,爷爷回来了!”
无人回应,以往那个听到车轮声就会从二楼探出头的小脑瓜没有出现。
“真是奇怪,出去玩了?”
孙老爷子皱着眉,却没有多想。
而一旁的孙镜年只觉得脚下一股不安直逼心底,某根被刻意忽视的弦,突然断了。
他快步上楼,推开门。
柳晴的卧室早已空空如也。
书桌上只放着一张撕了一半的照片和一封告别信。
信上只写了两行字——
孙爷爷,我考上了国防大学,我要为祖国效力去了。
孙镜年,再见。
孙镜年的心里,此刻的焦虑感攀上了最高峰。
他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半张相片上,一个想法突然在脑海中闪现。
晴晴……可能真的要和他分道扬镳了。
她所说的不再纠缠,不是策略,不是做作,而是真心实意要和他断绝关系,将他独自留下。
孙老爷子从他背后走来。
望着那空无一人的房间,以及他手中的信件。
那双历经风霜的眼睛也变得沉重。
他伸手抽走了信,当着孙镜年的面拆开,开始阅读。
过了一会儿,安静的房间里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。
“这样也好,这样也好……”
他拿着信,背对着孙镜年,只是弯腰驼背地走了出去。
到了门口,他转身,张了张口。
只说了一句:“晴晴走了,不会再回来了。”
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,急忙跑回自己的房间,却发现那里已经被警卫员整理得干干净净。
他像疯了一样四处搜寻,把原本井然有序的房间弄得乱七八糟。
却始终没有找到那支栀子花香的护手霜。
晴晴走了。
不会再回来了。
连同她表白时送给他的,一直舍不得用的护手霜,也消失了。
他急切地叫来警卫员,警卫员却一脸茫然:“不是您说,全都扔掉吗?”
他说的……
是他说的……
所有的话,都是他说的。
回到柳晴的房间。
孙镜年心中的某个地方突然坍塌。
那些他未曾留意的细节浮现在脑海中,不知从何时起,柳晴每次看他的眼神,都像是在告别。
他突然开始后悔,如果上次他留下了,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?
孙镜年身体一晃,但还是扶着书桌,拿走了那半张照片。
那是22岁的孙镜年。
身边还有柳晴的孙镜年。
而不是他,被撕下,被抛在身后的孙镜年。
……
湘南,国防大学。
清晨的阳光洒在庄严的教学楼上,校园里充满了严肃而充满活力的气氛。
今天是新生报到的日子,校园各处都挂满了鲜艳的横幅。
迎宾广场中央,是新生报到的地方。
柳晴拖着行吴,在一群军绿色的身影中穿行,终于看到了“武器系统与弹药工程”专业的横幅。
她心中一阵喜悦,快步走了过去。
负责接待的学长学姐们身姿挺拔,深绿色的军服上佩戴着一杠两星的肩章,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。
柳晴深吸一口气,走到接待的学姐面前,自我介绍。
“中尉学姐好,我是武器系统与弹药工程的新生,柳晴。”
看到柳晴,接待的学姐眼睛一亮,微笑着握住她的双手。
“柳同学,欢迎来到国防大学!我是你大三的学姐张悦,以后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我。”
她的话语既亲切又庄重,让人感到柳暖。
登记、签到、办理住宿……
忙完这些,时间已经到了下午。
宿舍里一共四个人,除了柳晴和另一个女孩之外,还有两名新生没到。
她对床的女孩扎着两个麻花辫,娃娃脸,看起来非常内向且不适应,好几次都显得局促不安想要离开宿舍,但到了门口,又无奈地返回。
转了几圈后,最终还是低着头趴在了桌子上。
整理完内务,柳晴坐在椅子上,从包里拿出一盒大白兔奶糖。
这是她离开北京前,特意去供销社买的。
曾经,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,她需要别人的帮助来适应。
现在,她不仅能独自面对,还能帮助别人。
柳晴露出一个微笑,拿出两颗糖,在对床的女孩面前摊开。
“同学你好,我叫柳晴。”
“我呢……我叫牛青妹。”
女孩愣了一下,说话时有点磕磕绊绊。
眼前的糖果让她那张朴实的圆脸上立刻泛起了红晕,她摇着手,好像想要拒绝,但由于紧张,连拒绝的话都没能说出口。
柳晴轻轻地握住她的手,把两颗糖果放在她的手心。
“青妹,我想去友谊商店买个热水瓶,你能陪我一起去吗?我刚来这里,一个人有点不习惯。”
“当然可以。”
牛青妹猛地站起来,但又好像觉得自己太冲动了,往后退了一小步。
“那我们出发吧。”
柳晴脸上总是带着微笑,她主动牵起牛青妹的手,后者也没有放开。
两人一边询问,一边寻找友谊商店。
他们走了不少弯路,但也渐渐熟悉了对方。
“晴晴,你的头发好短,我、我舍不得剪。”
她的声音不大,但也不会避开柳晴的目光了。
柳晴听了,随意地在自己头上抓了两下,柔软的头发很快就恢复了原状。
她笑着说:“夏天太热,我随便剪的。”
牛青妹眼中闪过一丝羡慕。
她低下头,语气有点失落:“我妈说,身体发肤受之父母,不让我剪。”
听到这话,柳晴皱起了眉头。
据她所知,学校有内务规定,女生通常是齐耳短发,也可以扎成马尾,但不能妨碍戴头盔。
像牛青妹这样粗长的辫子,可能不行。
她正要说话,就听牛青妹又说:“我也真是没用,我都偷跑出来上学了,还怕我妈的话,不敢剪头发。”
“你也偷跑出来的?”
“也……?”
牛青妹反应过来,惊讶地睁大了眼睛。
“你也?”她的音量不自觉提高,但又迅速降低声音。
“你也有想把你卖掉的后爹吗?他们不会再来抓你吧?”
听到牛青妹的话,柳晴心里一沉,不自觉地握紧了她的手。
她笑着摇摇头,用安慰的语气说。
“不会的,没人能把我们抓走,你看门口的哨兵,他们进不来的。”
听了这话,牛青妹松了一口气。
“那就好,要是真被抓回去,牛棚先生就白教我了。”
“牛棚先生是谁啊?”
柳晴好奇地问。
一提到牛棚先生,牛青妹就像打开了话匣子,整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,滔滔不绝。
“牛棚先生就是住在牛棚里的先生,斯斯文文的,戴着眼镜,他懂得可多了,天文地理、数学英语,听说年轻时还留过学。”
“我小时候放牛时遇到了他,他说古有东坡居士,今有牛棚先生,他姓牛,我也姓牛,我们有缘,他教我读书、识字、算数,国内的、国外的,他都教。”
她说这话时,眼睛闪闪发光,仿佛沉浸在某种美好的回忆中。
但很快,她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忧伤。
“后来,先生去世了,他一直想回家,却在回家之前去世了。”
她的悲伤没有持续太久,很快就又变得兴奋起来。
“我就看他留下的书,藏在牛圈后面的石槽里,越看就越想知道,山外面是什么样的世界。”
老师曾经讲过,生命是咱们最宝贵的东西,每个人只有一次机会。
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:当他回顾过去时,不会因无所作为、浪费时间而感到遗憾,也不会因行为卑鄙、生活平庸而感到羞愧。
我思考了很久,我不再是牛招娣了,上户口时,老师帮我改名为青妹,青草的青,我希望自己像野草一样,即使被火烧过,春风一吹又能生长!
我不想被卖给一个男人,结婚、生子,这些都不行,我不想一辈子就围着灶台转,只做别人的老婆,别人的老妈。
我对书上的飞机和大炮很感兴趣,我想研究它们!
老师说,如果他不能回家,就让我走出大山,替他回去看看!
晴晴,我走出来了!
没想到一向内向的牛青妹能一口气说这么多。
她的脸红红的,胸膛起伏,眼睛却闪闪发光。
她主动拉住柳晴的手,感激地说:“谢谢你晴晴,除了牛棚老师,还没有人愿意听我说这么多话呢!”
……
经过这次经历,柳晴和牛青妹彻底熟悉了。
当两人手牵手提着热水瓶回到宿舍时,正好在楼梯上遇到一个提着两个沉重大箱子,喘着粗气的女孩。
她留着标准的齐耳短发,戴着眼镜,看起来文质彬彬,学识渊博。
柳晴看到这一幕,立刻想要上前帮忙。
却被牛青妹拦住了。
“我来。”
她把热水瓶递给柳晴,大步走向女孩。
在两人惊讶的目光中,她一手一个箱子,轻松地扛在肩上。
刚才还像石头一样沉重的负担,现在就像棉花一样,轻飘飘地压在牛青妹瘦弱的肩膀上。
她甚至还有力气回头,对眼镜滑到鼻尖的女孩说:“走吧同学,你住几楼?”
“七……七楼。”
“晴晴,我们都住七楼啊!”
说完,她扛着箱子“噔噔噔”上楼,步伐矫健。
柳晴也没想到,看起来胆小内向的娃娃脸女孩,竟然是个大力士。
她提着两个热水瓶,对站在楼梯上的女孩说:“同学,我们也上去吧。”
那个女孩这才回过神来,连忙自我介绍:“同学你好,我叫吴知渊,是弹药工程的新生,你朋友……太厉害了!”
柳晴感到自豪,点头表示赞同。
“她非常厉害,她叫牛青妹。”
“我也是弹药工程的学生,我叫柳晴。”
到了七楼,三人发现他们住在同一个宿舍。
而第四个室友,也已经到了。
她留着利落的短发,五官端正,看起来很高冷,说话也很简洁。
“宁夏。”
说完,她就坐在座位上,不再说话了。
三人互相看了看,依次做了自我介绍,宁夏也只是淡淡地“嗯”了一声,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。
吴知渊推了推眼镜。
“宁夏同学,你不是弹药工程专业的吧?”
柳晴看着她,疑惑地问: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签到的时候扫了一眼。”
牛青妹眼睛睁得大大的,朝她竖起了大拇指。
“过目不忘,真厉害!”
而宁夏从头到尾连眼皮都没抬一下,依然只是淡淡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宿舍里四个伙伴终于到齐了。
尽管他们来自四面八方,性格各不相同,但相处得还算和谐。
那两个被牛青妹轻轻松松拎进来的箱子,一打开,满是书,重量可想而知。
就连平时高冷到不想说话的宁夏,看到吴知渊打开箱子后,也忍不住多看了牛青妹几眼。
毕竟,她也亲眼看到牛青妹提着箱子冲进屋。
柳晴嘴角微微抽搐,指着地上的箱子问吴知渊:“你带这么多书来学校干嘛?”
吴知渊随意从箱子里抽出一本《核武的制造》,像宝贝一样抱在怀里,亲了又亲。
“这是我的精神食粮。”
柳晴又转向牛青妹:“这么重的箱子,你就这么轻松地扛着跑了?”
牛青妹脱下上衣,露出背心下隐藏的壮硕肌肉和结实臂膀。
“我从小就干农活、放牛,牛不听话我就扛着牛跑!”
吴知渊的眼镜又滑到了鼻尖,倒吸一口凉气:“牛胆子真大,还敢不听话。”
一直沉默的宁夏突然站了起来。
“你这么厉害,怎么不去前线当兵?”
这个问题让其他三人都愣住了,牛青妹更是有些不知所措地挪到了柳晴身边,不知道如何应对。
柳晴没有急着回答。
她的目光扫过宁夏紧握的双拳,静脉凸显,肌肉轮廓清晰,拳峰上一层厚茧。
这是长期训练留下的痕迹。
但她的虎口光滑,没有摸过枪。
柳晴心里有了数,看似询问,实则陈述:“你原本想去前线参军,没想到读大学。”
宁夏抿着唇,算是默认了。
“嘶……”吴知渊推了推眼镜,“你不会是被家里人改了志愿,强行送来的吧?毕竟在国大读书,比在前线当兵安全多了。”
宁夏眸光一闪,皱眉问:“怎么?你也是?”
吴知渊连连摆手:“我不是,我说要研究大蘑菇,把小柿子炸沉,爷爷奶奶可高兴了,差点没连夜买票跟我举家搬迁。”
听到这话,宁夏微微垂头,情绪低落。
“我本来是要去部队参军的,却被送到学校来了。”
听到这话,吴知渊连忙安慰。
“别这么低落啊,你想啊,赤手空拳能消灭几个敌人,火力覆盖才是终极王道,等我们国家的导弹,能打到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,那全世界都要听我们的声音!”
“而且我们的战士,也不用再以身体,直面敌人的炮火。”
柳晴补充道。
牛青妹站在她身边连连点头:“牛棚先生说过,未来的世界是信息的世界,大国之间的战争不会再局限于人与人的抵抗,所以国家必须要有超尖端武器。”
柳晴心中一颤。
她重生归来,知道他们说的都是对的,可若是重生之前,她断然没有这样的见解。
难怪自己上辈子那么失败。
她自嘲地笑了笑,但眼中很快又升起信仰的光芒。
尼古拉·奥斯特洛夫斯基在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中写道:“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。”
但既然上天给她再一次的生命,她就要把自己重新锻造为钢铁。
这一次,没人能阻拦她的脚步。
只是可惜了牛棚先生这样高瞻远瞩、思想超前的学者。
倒在黎明前夕是他的遗憾。
但终有一日,春风过境,牛青妹会代替他去改变这个世界。
四个姑娘逐渐变得亲密无间,军训的日子也随之拉开了序幕。
就在军训的首个夜晚,牛青妹泪眼婆娑地回到了宿舍。
吴知渊紧随其后,显得有点不知所措,而柳晴只是静静地抿着嘴唇,一言不发。
宁夏并非她们的同专业同学,洗完澡后,她端着搪瓷盆走进来,看到这一幕,不顾湿漉漉的头发,皱着眉头问道:“青妹,发生什么事了?”
吴知渊的眼镜片上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。
“青妹的辫子太长了,戴不上头盔,但教官的话实在说得太刺耳,青妹只是辩解了几句,他就让青妹在烈日下站了整整一个下午。”
牛青妹哽咽着抬起头。
“是我的错,我舍不得剪掉辫子,但我……”
她停顿了一下,双手不自觉地揉搓着衣角,似乎做出了某个决定。
她慢慢地伸出手,拉住了旁边的柳晴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。
“晴晴……你能帮我剪头发吗?”
过了一会儿。
柳晴手里握着那把浓密油亮的黑发,拿着剪刀,轻声问道:“青妹,你准备好了吗?”
牛青妹想要回答,但话还没出口,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。
她只能用力地点点头,捂住嘴巴,不让自己哭出声。
柳晴抿了抿嘴唇,认真地说:“青妹,放心吧,我会帮你剪得漂漂亮亮的,即使你妈妈知道了,也不会责怪你。”
听到这话,牛青妹突然放声大哭。
“剪吧,我妈再也看不到了,她已经去世了,她知道自己活着我逃不掉,夜里用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……”
柳晴手中的剪刀突然一抖,手背上划出了一道血痕。
她随意地擦了一下,转过头去,抹去了眼角的泪水。
吴知渊的镜片上也模糊了,宁夏的眼睛也湿润了。
柳晴深吸了一口气,稳住了手中的剪刀。
她稳定了情绪,开口说道:“青妹,你剪掉的不只是头发,还有束缚和过去,大山无法囚禁你,野火无法烧尽你,人世间的苦难……也无法击垮你。”
“咔嚓……”
“咔嚓……”
“咔嚓……”
剪下的头发被柳晴紧紧握在手心,吴知渊将它编成辫子,宁夏则用牛青妹常用的头绳绑好。
牛青妹紧紧握着它,凝视了许久。
她吸了吸鼻子,勉强挤出一个笑容,问大家:“好看吗?”
三人齐声回答:“好看。”
……
几天后,在北京。
夜幕降临。
结束了一天训练的孙镜年,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峻气息,大步走进了传达室。
他接起电话,低沉地应了一声:“喂?”
对方立刻回答:“孙营长,你侄女确实在国防大学,已经报到,专业是武器系统与弹药工程。”
“好的,我知道了。”
挂断电话后,孙镜年的脸色阴沉,让人看不透他的情绪。
但他紧握的拳头和手背上凸起的青筋还是泄露了他的心情。
他咬牙切齿,最后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——
“晴晴,你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。”
……
在湘南。
国防大学,女生702宿舍。
柳晴裹着被子,昏昏欲睡,身体突然一震,那种失重感就像被人推下了悬崖。
她立刻睁开眼睛,睡意全无。
背后是冷汗。
她抓着被子,小心翼翼地坐起来,靠在墙边。
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孙镜年的面容。
她摇了摇头,试图驱散那些画面。
“想他干什么,我走了,他应该感到高兴才对。”
柳晴静静地坐了一会儿。
舍友的呼吸声和窗外虫子的鸣叫节奏感很强,不一会儿,她便感到困意袭来。
想到第二天的训练,她又打了个哈欠,蜷缩进了被窝。
没过多久,她就沉沉地进入了梦乡。
在梦里,她回到了前世的实验室,这次实验成功了,没有失败。
柳晴在睡梦中微微一笑,眼角滑落了一滴泪,湿了枕巾。
……
一周后的一个傍晚。
训练结束后,柳晴和宿舍的其他三个伙伴一起往回走。
她们本打算去食堂吃点东西,但看到排队的人太多,只好作罢。
“大家都累了一天了,你们先回去吧,我买完饭带回去。”牛青妹看着前面长长的队伍,对身后的三人说。
柳晴自然不愿意让牛青妹一个人排队。
“那怎么行,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排队呢,我陪你。”柳晴说。
“真的不用,你们现在回去还能早点洗澡,有人吃饭有人洗澡,咱们错开时间,能快不少,听我的,你们先回去。”牛青妹坚持道。
三人拗不过她,只好先回宿舍了。
大约过了一个小时。
几人都洗漱完毕。
吴知渊一边搓着头发,一边从窗台往下看。
不远处,一群人不知道什么原因聚集在一起,正往楼下走。
她没在意,只是专注地寻找牛青妹的身影,嘴里还念叨着:“青妹怎么还没回来?是不是自己拿不来,我们下去接她吧?”
柳晴点点头,把毛巾挂起来,站起身。
宁夏也穿上了军绿色短袖。
就在三人准备出门时,晚归的牛青妹提着四份饭冲了进来。
嘴里还大喊着:“不好了晴晴!你快跑!有人来抓你了!”
“什么?”吴知渊和宁夏异口同声,满脸不解。
就连柳晴本人也是一头雾水。
她上前接过牛青妹手里的东西,扶着气喘吁吁的她坐下,安抚道:“究竟是怎么回事?青妹你慢慢说,别着急。”
吴知渊适时递上一茶缸水,牛青妹“咕咚咕咚”猛灌了几口,平复了心情,语气却依旧焦急。
“晴晴,就是上次,我说后爹要把我卖了,你说你也是从家里跑出来的,我刚才回来,看到一个很高很壮,凶神恶煞的男人打听你。”
“我、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,但是他已经过来了,他肯定是要抓你回去,再把你卖了!你快跑!”
柳晴一愣,忽然想起来自己上次似乎没跟牛青妹解释清楚。
并且,能来这里找她的,除了孙镜年,不会再有第二个人。
可他现在不是应该正高兴吗?
怎么会来找她?
她刚要解释,就见吴知渊一声暴喝,举着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两个酒精瓶,满脸怒容。
“竟然还有这种事!我炸死他!”
而另一边,宁夏已经默不作声地在拳头上缠了几圈细铁链。
牛青妹眉头一皱,神情懊悔。
“我不该上来,我在楼下就应该创亖他。”
不是……
眼见着三人就要冲下楼去火拼,柳晴连忙将人拉住。
“等等等等,你们听我解释,没人要卖我,真的,我发誓!”
“你别怕!我定让这崽种有来无回!”
吴知渊左手火柴,右手酒精瓶,镜片底下的一双眼目露寒光,看起来就像个随时可能爆破学校的恐怖分子。
宁夏满脸杀气,牛青妹一身蛮力。
柳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才勉强将几人拦下,去掉感情纠葛,简单解释了事情的原委。
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。
“啊……可他看起来真的好凶,我们还是陪你一起下去吧。”
柳晴拗不过,四个人一同下楼。
她一眼就确认了自己的猜测,正是孙镜年。
孙镜年在柳晴出现的那一刻,就被她完全吸引住了。
他不由自主地向前移动,喉咙里似乎有些堵。
但他刚迈出几步,就感觉到了一股杀气。
柳晴身后的三个女孩,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,眼神仿佛在说——
我会一直盯着你……盯着你……永远……永远……
他的眉头不由自主地跳动。
他并没有把这些小姑娘放在心上,直接朝柳晴走去。
“晴晴……”
孙镜年急匆匆地想要抓住柳晴的手,却见她突然后退了一步。
平静的语气中带着警告:“小叔,这里是学校。”
她的声音不大,却让孙镜年停在原地,眼中闪过一丝痛苦。
“晴晴,你一声不响地离开,连一句话都没留给我,是真的要和我断绝关系吗?”
听到这话,柳晴皱眉看着他,突然笑了。
“小叔,我之前给你留过很多话,你不在家的每一天,我都会写很多,是你让我别再那么做,现在怎么又怪我连一句话都没给你留?”
“我感激孙家收留我,感激你照顾我,感谢你又给了我一个家,你不想见我,我就离开,你现在又来找我干什么?”
柳晴的声音中没有一丝情绪,平静得像是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。
但就是这样的态度,却让孙镜年僵在原地,嘴唇颤抖着再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他想告诉柳晴不是那样的,不是她想的那样。
然而,他开不了口。
他面对不了那样的自己,更无法面对柳晴。
过了一会儿,他看着面前日思夜想的女孩,只问了一句:“晴晴,你在这里过得好吗?”
“我很好,谢谢小叔的关心,我已经成年了,懂事了,以后不用再来看我了。”
“我们的最后一面,早就见过了。”
说完,柳晴就要转身往回走。
却被孙镜年一把抓住了手臂。
他皱着眉,眼中是柳晴看不懂的迷茫。
“晴晴……你怎么会变成这样?”
他看起来无辜极了。
似乎他的那些区别对待,刻意的冷遇与不在意都无关紧要,而柳晴要一直听话,一直默默承受一切。
听到这话,柳晴缓缓挣开了他的手,就像他曾经甩开自己那样。
回过头,她眼中已是一片沉寂。
“同样的问题,我曾经也想问小叔,但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。”
“小叔,我永远记得你的好,但我们别再见了。”
说完,柳晴扭头走进了宿舍楼。
孙镜年还想上前,却被三人拦住。
牛青妹展开手臂拦在门口。
宁夏单手向前,做出了明显的拒绝姿势。
吴知渊说出的话也是一点儿不客气。
“同志止步,这里是女生宿舍。”
孙镜年无法,只能眼睁睁看着柳晴的背影在转角消失。
他身形一颤,泄力似的往后退了一步。
脑海中那个乖顺讨巧的小女孩,和眼前这个转身离去的背影,怎么也重合不到一起。
孙镜年不明白,曾经满眼孺慕之情的女孩,怎么会变得这样快。
又或者,一直都没认清自己感情的人。
不是柳晴。
而是他。
孙镜年在宿舍大楼前伫立良久。
直到四周的灯光一一熄灭,他才缓缓离去。
湘南的气候炎热,即使初秋的夜晚,也依旧带着一丝闷热。
然而,他感到自己的四肢不由自主地颤抖。
当柳晴在他17岁那年向他表白时,他除了震惊,便是自我审视。
他是她的叔叔。
她怎能对他产生情愫?
这简直是荒谬。
但就在刚才,当他目睹柳晴从他眼前离去的那一刻,他突然明白了自己内心的恐慌源自何方。
那是对失去的恐惧,对失去柳晴的恐慌。
她不仅是那个偶尔调皮地称呼他为“哥哥”,追逐在他身后喊“叔叔”的小女孩。
更是那个,勇敢地愿意向他坦白自己心意的17岁少女。
但现在,他似乎已经失去了她。
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在脑海中浮现。
他原以为时间会让她明白自己的感情,理解敬仰与爱情的区别。
最终,深陷其中的,却是他自己。
正如柳晴所说,一直在逃避的人是他,对她视而不见、不闻不问的也是他。
为何当她真的离开,不再纠缠,他却无法感到一丝喜悦?
答案显而易见,他却不愿面对。
不愿面对那个,听到柳晴表白时,心跳加速的自己。
过了很久。
孙镜年停下脚步,凝视着漆黑的夜空,苦笑着。
……
与此同时,在女生702宿舍。
灯光已经熄灭。
房间里只剩下轻微而浅淡的呼吸声此起彼伏。
四个人都没有入睡,也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。
柳晴蜷缩在被子里,沉默不语。
今天去见孙镜年,只是为了弥补未曾告别的遗憾,无论如何,孙家对她有恩,如果孙镜年不出现,她这一生都不会再去打扰。
但他来了,她终究无法对他视而不见。
一声轻微的叹息在寂静的夜晚中,显得格外清晰。
“别叹气哦,会把好运吹走的。”
牛青妹的声音虽小,却轻轻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。
吴知渊翻了个身,半撑着胳膊戴上眼镜,仿佛只有这样,他才能听清别人的话。
“这句话也是牛棚先生说的吗?”
牛青妹蹭了蹭被子,声音更低了些,有些闷闷的。
“这句话是我妈说的。”
“说得对,不能叹气。”
宁夏难得开口,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还醒着。
吴知渊推了推眼镜,眼中闪烁着八卦的光芒,小声问道:“晴晴,今天来找你的那个人,就是你提到的叔叔吗?感觉他……好奇怪啊。”
“是啊,他看你的眼神,不太像是……我也不知道,但也觉得他怪怪的。”
牛青妹扒着床栏杆补充道。
柳晴沉默了许久,才从被子里探出头来。
她抿着嘴唇,思考了片刻才说:“他不喜欢我。”
黑暗中,宁夏皱了皱眉。
“那不是看一个不喜欢的人的眼神。”
她的声音平静,但语气中充满了坚定。
柳晴闭上眼睛,将心中的郁气挤出,继续说:“他以前对我很好,在我成为孤儿之后,他对我照顾有加。”
“但我却喜欢上了他,17岁那年,我向他表白了,之后他就开始不喜欢我了。”
“哇……”
对面的吴知渊感叹一声:“你向他表白哎,太勇敢了吧!”
柳晴心中一紧,惊讶地开口:“你们不会觉得我向自己的叔叔表白,很荒谬吗?”
“咱们之间可没有血缘纽带。”
宁夏语气平静地说。
“对啊,就算有血缘关系,历史上不也多的是亲上加亲的例子吗?比如外甥女嫁舅舅,姐姐嫁弟弟,皇帝娶后妈,表兄妹结为连理……”
牛青妹一边数着手指头,一边如数家珍地列举。
吴知渊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,赞叹道:“牛棚先生的知识面真是广博啊。”
牛青妹嘿嘿一笑,回答说:“哪里哪里,这些都是我自己翻书看来的。”
这么一聊,宿舍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。
聊着聊着,话题又转回到了柳晴身上。
“那你来这里,是为了远离那个……远离那个男的吗?”
吴知渊继续问道。
柳晴摇了摇头,目光投向窗帘缝隙中透进的月光,思绪飘向了前世。
前世里,她婚后重返学业,考入了一所平平无奇的大学,攻读的是医学护理专业,后来在医院工作,偶然间遇到了一位病人。
他的身体遭受了严重的辐射,无子无女,无人照料。
除了偶尔有学生来探望,病房里几乎整天只有他一个人。
他的病床上堆满了图纸,每天都在不停地写写画画,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,很少有人愿意接近他,只有柳晴愿意多和他聊几句。
时间一长,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就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学生,总有说不完的话,讲不完的知识。
柳晴被这些数据深深吸引,索性辞去了医院的工作,专职照顾这位老人。
不在医院的时候,她还给自己报了夜校,补充化学方面的知识。
越是学习,她越是被深深吸引。
但老人的身体已是油尽灯枯,在医院里撑了三年,一天不如一天。
临终之际,他只留给柳晴一堆图纸、一本笔记和一封推荐信。
信上只有寥寥几字——
让小柳进研究所。
老穆。
想到这里,柳晴闭上了眼睛,声音中流露出悲伤。
“我答应过一个人,要完成一项实验,我不能食言。”
她要见穆老,她要在穆老倒下之前,和他一起支撑起这个项目。
那些实验数据,那一张张图纸,她一刻也不敢忘。
她永远记得,病床上,老人佝偻的背影和挺直的脊梁。
……
本以为见过面之后,孙镜年就不会再出现。
但第二天,柳晴还是在学校里遇到了他。
他就那样笔直地站在路边,引得路人侧目,让人难以忽视。
柳晴本想绕过他直接离开,但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她身上,如芒刺在背。
“晴晴,你小叔不会是狙击手吧?这眼神怎么跟刀子一样,盯得人浑身不自在……”
牛青妹抱着她的胳膊,故意压低了声音,生怕被十几米外的孙镜年听到。
柳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,以示安慰。
但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。
按理说,她离开之后,孙镜年应该感到高兴,根本不会再来找她。
但他来了。
如果说,他是因为昨天没有告别而不满意,那昨天也已经告别了。
他今天又来干什么?
难道……
昨天晚上,吴知渊的话又在耳边回响——
“可我觉得,他那个眼神,是喜欢你哎,你跟他拉开距离的时候,他看起来可伤心了,我们还以为,是你不喜欢他,不想跟他纠缠呢。”
想到这些,柳晴猛地摇了摇头,试图驱散这些念头。
不可能的。
他真正喜欢的人是张清清,他们将来是要生儿育女的。
柳晴,你和他之间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。
深呼吸一下。
柳晴没去理会背后那锐利的目光,拽着牛青妹直接离开了。
连续几天。
孙镜年总会在柳晴的必经之路上出现。
有时是在去教室的路上,有时是在去食堂的路上,有时则是直接等在宿舍楼下。
但他只是站在那里,不主动上前交谈,也没有叫住柳晴,好像只是在确认她过得怎么样。
最先受不了的,是吴知渊。
在她又一次回到宿舍,被孙镜年全程注视之后,她终于委屈地爬上了柳晴的床。
正在临睡前阅读的柳晴一愣,胸前就多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。
嘴里还嘟囔着:“太可怕了,晴晴,太可怕了,我一看到他的眼睛,就想用燃烧瓶砸他,这样下去,我肯定会被学校开除的。”
柳晴放下书,伸手摸了摸她的头。
其实她刚才也在想,孙镜年一直待在学校终究不是个办法。
虽然其他同学不认识他,但对于几个室友来说,终究是不太好的。
吴知渊的话,让她坚定了彻底解决问题的想法。
“我会尽快处理的。”
她拍了拍吴知渊的后背,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。
随后,她翻身下床,朝楼下走去。
宿舍外。
孙镜年站在路边,站得笔直,像一棵白杨。
柳晴深呼吸一下,整理了一下情绪,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加平静和疏离。
从她出现开始,孙镜年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。
直到柳晴一步步走到他面前。
视线相撞,他的心微微颤抖。
喉结滚动,最终还是他先开了口:“这么晚了,你怎么下来了?”
柳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,而是淡然反问:“这么晚了,小叔怎么还在这儿?”
“我跟部队和学校提交了探亲申请,只有一周的时间,你不愿意见我,我就多看看你。”
“小叔,我不明白。”
柳晴直直地看着他,似乎想透过这双眼睛,看清楚面前的人究竟在想什么。
孙镜年神情一瞬错愕。
“什么?”
柳晴看着那双眼睛,双眸中的冷意退散,取而代之的是久违的柳暖。
为什么呢?
是确定她真的不喜欢他了,又决定像从前一样对她好吗?
可她现在,已经完全不需要了。
那个爱他、尊敬他、在她眼中没有一丝污点的柳晴,已经死在了前世的爆炸中。
“小叔,我说过不会再纠缠你了,你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呢?”
“我在时你对我视而不见,我走了,你又千里迢迢地来找我,小叔,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做。”
“我已经顺了你的意,你这又是何必呢?”
她的目光平静泰然,就像变了一个人。
让孙镜年觉得无比陌生。
“晴晴,你以前是不会说这些话的。”
柳晴忽然觉得有些好笑,看向孙镜年的目光中多了一丝疑惑与茫然。
“小叔,你以前不会为了别人把我扔下,不会在其他人面前刻意忽视我,更不会逼我吃我吃不了的东西。”
“所以,你说的以前,是哪个以前?”
“是你为了推开我,刻意伤害我以前,还是我没有放弃,始终追着你的以前?”
“小叔,以前,只是以前。”
到了这个节骨眼。
孙镜年终于领悟到,对于这段情感,本可以有更妥当的处理方法,但他偏偏选了最坏的一条路。
他微微张开嘴巴,却不敢再直视柳晴的目光。
“晴晴……我错了。”
“没事儿,我原谅你了。”
柳晴的回答异常宽容。
孙镜年眼中掠过一丝喜悦,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。
然而,柳晴紧接着的话又将他推入了深渊。
“也请你原谅我之前不懂事的纠缠,以后我不会再出现,你也不用再惦记我,我会祝福你和张清清百年好合,儿女成双。”
“小叔,我们别再见面了。”
话音刚落,柳晴转身欲走,却被孙镜年一把拉住,紧紧拥入怀中。
“不是这样的晴晴,你听我解释,我和张清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,我……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,只是那天你来部队找我,我以为……”
“我和她不是真的在交往,只是想骗你,让你知难而退,我知道我错误的处理方式伤害了你,错在我。”
“晴晴,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?”
柳晴突然笑了。
她用力推开眼前的男人,目光中满是失望。
假装交往。
假装交往会去拍婚纱照?
假装交往能生出两个孩子?
假装交往能凌晨接到电话就急忙赶过去?
她不得不佩服孙镜年和张清清的敬业精神,现在去香湾拍电影,说不定将来能成为身价几十亿的明星大腕。
而且,如果她真的留在北京,他们是不是还要继续假装到结婚生子?
柳晴眼中露出一丝讽刺。
孙镜年没有错过她眼中的情绪,但还是努力抑制心中的酸楚。
“晴晴,别放弃我……”
说话间,他的眼眶已经红润。
但柳晴却觉得眼前的一切无比可笑。
这样的孙镜年很少见,记忆中她只见过一次,
就是她因为孙镜年带回来的兔腿,过敏被送到医院的那次。
那时的孙镜年刚十八,他抱着十三岁的柳晴,惊慌失措地跑向医院,一路上汗水和泪水一滴滴落在她身上。
疼痛让柳晴脸色苍白,但她还是努力伸手去擦他额头的汗。
那时的他,哽咽着承诺:“晴晴,我不会让你再受伤了,再也不会了……”
但那是十八岁的孙镜年,不是二十二岁的孙镜年,更不是二十四岁的孙镜年。
承诺只是承诺。
一句空话而已。
“孙镜年。”
听到自己的名字,孙镜年抬起头,望向柳晴的眼神中,满是哀求与希望。
而柳晴眼中,却只有一片冷漠。
“现在的你,让我觉得,荒谬至极。”
孙镜年眼中的光被她一字一句击垮,最终化为了点点泪光,融入了夜色。
“你来找我,究竟是发现自己喜欢我,还是因为我突然离开脱离了你的掌控?”
“又或是,你只是习惯了身后有我这样一个人,寸步不离地追着你?”
孙镜年喉结滚动,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。
见他沉默,柳晴冷笑一声,转身走进了宿舍楼。
“不是的,晴晴、晴晴,我是真的喜欢你!”
孙镜年慌忙解释,想要追上去,脚下却像生了根,动弹不得。
而柳晴离开的距离足够她听清孙镜年的话。
但她的脚步却没有一丝停留。
孙镜年。
我们都往前走。
别回头。
十年后。
在北京的会议现场入口处。
孙镜年轻声对队员们下达指令:“大家各就各位,确保一切顺利,这次发布会,不能有任何差池。”
十年的历练让他的外表更加成熟稳重,气场强大,不容忽视。
对讲机里传来回应:“收到!每扇门都有人把守。”
庄重的会议室内。
主席台上,摆放着精心准备的演讲台,两侧是国旗,中间挂着“红星一号”的标志性徽章,熠熠生辉。
台下,数百位来自世界各地的媒体记者已经就位,摄像机的镜头闪烁着光芒。
张清清穿着得体的职业装,挂着记者证,拿着麦克风,站在摄像机前说:“现场气氛非常紧张,各国记者齐聚一堂,都在等待‘红星一号’的神秘面纱被揭开。”
各国记者也在紧张地报道着。
“这不仅仅是一场发布会,更是一次历史的见证,全球的安全格局可能会因此而改变。”
“我刚刚得到消息,这次‘红星一号’可能涉及的技术突破,将对未来的军事平衡产生深远的影响。”
电视台导演对着耳麦喊道:“三分钟准备,各机位确认,我们要将这一刻带给全国,带给全世界!”
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而又强烈的兴奋感,每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讲台上,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。
穆老在柳晴的搀扶下,一步步走向讲台。
原本躁动的会场,瞬间变得安静。
所有人都屏住呼吸,期待着这一历史性的时刻。
柳晴帮穆老调整了麦克风,一阵刺耳的电音过后,穆老那苍老而又沉稳的声音,缓缓地传了出来——
“尊敬的各位来宾、媒体朋友们,在这个世纪之交的历史性时刻,我们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,隆重向世界展示我国国防科技的最新成果——”
“‘红星一号’先进防空导弹系统。”
“接下来,就由‘红星一号’副总设计师,柳晴同志,为大家汇报!”
穆老的声音虽然苍老,但情绪却十分高昂。
他向柳晴伸出手,眼神中充满了对自己最得意的孩子般的期待。
两代师生,风雨同舟。
这一次,他们终于在命运之前,完成了使命的交接。
身穿军装的柳晴站起身,大步走到主席台中央,流畅而标准地行了一个军礼。
她坚定自信,目光始终直视前方,眼神中透露出荣耀与信仰。
随后,她接替穆老站在聚光灯下,缓缓揭开了“红星一号”的神秘面纱。
“‘红星一号’结合了最新的制导技术与复合材料科学,实现了前所未有的拦截精度和反应速度。”
“它能够高效识别、跟踪并击落各类空中威胁,包括隐身飞机与超音速导弹。”
“同时,‘红星一号’采用主动雷达制导,与红外成像技术的双重锁定机制,确保目标捕捉的准确性和灵活性。”
“其独特的飞行控制系统,能够实现复杂大气层内高机动性飞行,显著提升拦截效率。”
……
发布会一结束,就引起了国内外新闻记者的广泛报道,当天登上了米约时报的头版头条。
《军报》:“红星一号”——我国防空导弹技术的新篇章
《国防报》:划时代之作,“红星一号”引领防空科技新潮流!
《米约时报》:“红星一号”:中国防空导弹的卓越实力展现
发布会一结束。
作为记者的张清清就拦住了柳晴的去路……
晴晴,咱们有日子没碰头了。
张清清笑得恰到好处,边说边不时地瞄向门口。
“真没想到,你现在都成了防空导弹的副总设计师了,这么些年没你音讯,我还以为……”
“得了,不提那些,你这次回京城,要不要去拜访一下老爷子?他岁数大了,总爱回忆往事,经常跟我念叨你。”
“可我和镜年都联系不上你,也不知怎么提起,你当年一声不响就走了,确实有点太冲动了。”
柳晴神色自若,仿佛没听见张清清那些含沙射影的指责和隐约的自夸。
她只是低头瞥了一眼张清清胸前挂着的工牌。
轻描淡写地说:“张记者,你这些话是会议提问,还是纯粹叙旧?”
然后,没等张清清回应,她又补充道:“如果是提问,跟会议无关;要是叙旧……咱们改天再聊。”
话音刚落,她便收拾好自己的东西,搀扶着穆老,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了会场。
不远处。
孙镜年不清楚两人究竟说了些什么,只是默默地注视着柳晴离去的背影,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来。
人群散去后,张清清这才重重地跺了一脚。
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。
而孙镜年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瞧过她,仿佛张清清这个人根本不存在。
……
回到红旗车里。
穆老脸上显露出一种复杂而深邃的表情,交织着释然、感慨和一丝忧伤。
他那苍老的眼中闪烁着泪花,岁月的痕迹与梦想的光芒相互辉映,嘴角微微上扬,露出一抹满足的微笑。
“小柳,我们做到了,‘红星一号’诞生了,米国的军事霸权垄断,撑不了多久了。”
穆老的目光投向远方,眼中既有怀旧也有感慨。
旁边的柳晴握住他那干枯、斑驳,布满老茧和皱纹的手,声音柔和,语气却异常坚定。
“老师,您放心,我们不仅有‘红星一号’,还会有‘五号’、‘六号’……我们会一步一个脚印,让世界听到我们的声音。”
‘红星一号’全面亮相。
‘二号’、‘三号’已研发完成,随时待命。
‘四号’正在研发中。
‘五号’、‘六号’的研发计划,已经在筹备中。
穆老感慨地点了点头,欣慰地拍了拍柳晴的手背。
“小柳,谢谢你,想到国家有你们这样的年轻人,我就安心了。”
说完,他佝偻着背,身体颤抖着,剧烈地咳嗽起来。
洁白的手帕上,多了一抹鲜红的血迹。
柳晴明白,穆老的时间不多了。
但他眼中没有对死亡的恐惧,更多的是历经风霜后的平静与从容。
“我本以为,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,我都完成不了这项坚定而伟大的任务,是你们让我看到了希望,帮我实现了梦想。”
“遇见你们这些年轻人,是我的福气。”
……
与此同时。
在西部沙漠的深处。
指挥帐篷里,吴知渊紧盯着电子显示屏,眉头紧锁。
她的眼镜片一边布满了裂纹,脸上沾满了灰尘,但目光依旧明亮而坚定。
突然,她拿起对讲机,果断地下达命令:“各就各位,准备!三、二、一、发射!”
话音刚落。
一枚导弹从发射架上迅猛冲出,伴随着震天的巨响,它如同一道银光,划过天际!
监控室内,众人屏息凝视,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导弹的轨迹。
只见它巧妙地避开了干扰,精确地锁定了高空中的靶机。
两道光束在空中交汇的刹那,爆炸的火光将半边天都照亮了。
靶机被击中,瞬间化为漫天的尘埃。
实验大获成功。
现场响起了如雷的欢呼声。
吴知渊被冲进来的牛青妹紧紧抱住,在半空中转了几圈,才晕头转向地被放了下来。
“太棒了!‘红星四号’试验成功了!真希望晴晴和穆老师,也能立刻听到这个好消息!”
吴知渊推了推眼镜,用力揉了揉胸口。
“会的会的,他们会知道的。”
……
国宾大酒店。
柳晴放下电话,脸上满是激动的神情。
她快步走到穆老身边。
坐在椅子上的老人面对着落地窗前的夕阳,双眼紧闭,头微微倾斜。
他身上盖着一条毯子,手背上插着针,呼吸微弱,显得十分苍老和脆弱。
柳晴慢慢地蹲下身,与老人的视线平齐。
她的声音很轻,仿佛怕打扰到他。
“老师,‘四号’试验成功了。”
老人没有睁开眼睛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声音,过了许久,才低声说出一声:“好……”
夜幕降临,夕阳消失在群山之后。
待到明日,太阳依旧从东方升起。
新老交替,既是更迭,也是传承。
……
几天后,在孙家。
柳晴穿着休闲装,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站在门口,犹豫了许久,才深吸一口气,按下了门铃。
保姆小跑着过来,透过大门栏杆的缝隙,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,突然眼睛一亮,满脸喜色地打开了大门,将她迎了进去。
还不忘大声喊道:“老爷子!晴晴回来了!晴晴回来了!”
孙老爷子拄着拐杖,急匆匆地从屋里走了出来。
他的身影已不如从前挺拔,背有些驼,原本斑驳的黑发已经全白了。
“……晴晴?”
他踉跄着走到柳晴对面,看着眼前的人,几乎不敢相认。
柳晴的眼眶突然红了。
“爷爷……是我,我回来了,我……”
一股强烈的愧疚感涌上心头,柳晴哽咽着,视线模糊了几次。
孙老爷子紧紧握着她的双手,笑容慈祥。
“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……”
说着,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,转头对保姆说:“快,快去买菜,买晴晴爱吃的,蒸排骨、小黄鱼,多买些!”
“还有孙镜年,打电话让他回来!”
听到这话,柳晴连忙拉住了孙老爷子的手臂。
她有些为难地开口:“爷爷,小叔忙,就别打扰他了。”
孙老爷子看着柳晴,心里跟明镜似的,但终究什么都没说,只是对保姆摆了摆手。
“快去买菜吧。”
孙老爷子拉着柳晴进屋,问了她很多这几年发生的事。
看着原来跟在自己身后“爷爷、爷爷”的小姑娘,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,他眼中满是遮不住的赞赏与欣慰。
尤其是,她还是一名勇敢坚定的军人,弹道武器工程师。
刚看了两天前的新闻,晴晴,你做得真棒。
孙爷爷这么一夸,柳晴微微一笑。
她感激地说:“爷爷,没有您的帮助,就没有我现在的成就,这一切都要感谢您当初的支持和鼓励,谢谢您,爷爷。”
柳晴倒了一杯茶,双手递给孙老爷子。
孙老爷子点点头,接过茶杯,喝了一小口。
“是你自己的努力,我做的那些,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。”
爷孙俩坐在一起,默契地聊着天。
柳晴跟孙老爷子分享了自己这十年来的经历。
孙老爷子一边听一边点头,偶尔还会问两句,和柳晴互动。
听到她寒假没地方去,被同学带回家,更是一脸苦笑。
“这事儿还得怪镜年,要不是他,你怎么会十年都没回家?”
“不过你这个朋友小吴,人还是挺好的,你们一起回家,即便是放了寒假也还像在宿舍一样,热热闹闹。”
最后,他又有些哀怨地补充了一句。
“不像这儿,你走了之后一点生气都没有。”
听到这话,柳晴突然想起了自己前几天遇到的张清清。
不由得说:“我前几天在会场遇到了清清姐,她说经常来这里陪您,她和小叔已经结婚很久了吧?”
孙老爷子眉头一皱,眼神中透露出疑惑。
“他俩?他俩结什么婚?”
“还经常来陪我,她能陪我干什么?瞎说。”
孙老爷子板起脸,转念一想,又试探性地开口。
“晴晴,你和镜年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?当初看你留下的那封信我就觉得蹊跷。”
“爷爷给你打包票,你不在的这些年镜年身边绝对没有别的女人。”
“他是开窍晚,当初你喜欢他,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意,总是拒绝,但是后来他也去找过你,不过看样子应该是被拒绝了,哈哈。”
“你可千万别听别有用心之人胡说八道。”
孙老爷子的眼神,不自觉向门口瞟去。
柳晴垂下眼帘,缓缓喝了口茶。
她脸上浮现出一个浅浅的笑容。
“爷爷以前的事儿就不说了,从前是我年纪小,不懂事,错把亲情依赖当成了喜欢,现在不会了。”
“哗啦”
身后传来一声袋子落地的声音。
柳晴转头向声源看去——
只见风尘仆仆的孙镜年站在门口,脚下的水果滚落一地。
他站在门口,眼中满是不敢置信,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。
孙镜年嘴唇哆嗦着,看着柳晴一句话也说不出。
“……晴晴?”
许久,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,迈步向前,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。
柳晴目光与他交汇,那曾经让她心动的面容此刻却不能让她心中泛起一丝波澜。
“小叔,你回来了。”
柳晴的声音平静,没有过多的情绪起伏,她早已在心中将这段过往放下。
孙镜年走近,伸手想要触碰她的脸庞,却被柳晴轻轻避开。
她没有再看孙镜年,而是起身跟孙爷爷告别。
“爷爷,我还有事就先走了,改天再来看您。”
孙老爷子伸出手,目光中满是不舍。
可到头来,却也只是一声无奈叹息。
“晴晴,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,有时间多回来看看爷爷。”
“我会的,您保重身体。”
告别孙爷爷之后,柳晴直接就走了。
就在她和孙镜年擦肩而过那一刹那。
孙镜年手抖得厉害,好像想拦住她,但最后啥也没干。
柳晴快要上车时,孙镜年才急忙追了出来。
“晴晴,我……”
孙镜年话没说完,他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咋开口。
柳晴轻轻一笑,那笑里既没有恨意,也没有爱意,只有一种放下。
“小叔,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见了吧。”
“我说的都是真心话,以前你说我小,不懂爱情,现在我懂了,所以,祝你早日找到幸福!”
孙镜年站在那儿,看着柳晴上车,好像他就是个路人。
他终于明白,有些错过,是永远也补不回来的。
孙老爷子拄着拐杖,看着这一幕,眼神复杂。
柳晴走后,孙镜年站在原地,久久没动。
孙老爷子慢慢走出来,拍了拍他的肩膀,啥也没说,但那无声的安慰,让他心里更苦。
如果他早点听老爸的话,明白自己的心意,他和柳晴就不会错过。
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。
孙老爷子背着手,不知道是遗憾还是自嘲地笑了笑。
“早就跟你说过,对那小姑娘好点,不然等她真不要你了,你哭都没地方哭。”
“当时嘴硬说不喜欢,现在后悔了吧,后悔也晚了。”
孙镜年嘴角露出一丝苦笑。
曾经说过的话,做过的事,就像子弹一样,穿越时间,精准击中他的心。
这十年里,他不止一次想过,面对柳晴的感情,他本可以有更好的处理方式。
但他没有。
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把柳晴推开,但当她真的放弃时,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心原来这么痛。
以前,每个他不回家的夜晚,柳晴都会给他写长长的信,讲述她的思念和依赖,还有青春的爱情。
后来的十年,他也写了很多这样的信,做了自己曾经不屑一顾的事。
但一封都没寄出去。
遗憾吗?
遗憾。
他们相遇得那么早,有那么多时间,那么多机会,只要他愿意,一切都能为他们的感情让路。
但他胆小地退缩了。
这一退,就再也没回头路了。
……
处理完穆老的后事。
柳晴就要回实验基地了。
穆老一生有两个愿望,一个是研发出我们自己的防空导弹,另一个是落叶归根。
他一生都在国防研究上努力,40多年,一个人在沙漠里苦苦研究,但世人却很少知道他的名字。
他没有家人,朋友也少,连葬礼都特别安静肃穆。
柳晴作为他的学生,也是这个世界上还活着的,最了解他的人,主持了他的葬礼。
等所有人都走了,她独自站在墓前。
看着墓碑上那张苍老、布满皱纹但笑容和蔼的脸。
她弯腰在墓前放了一束花。
眼里含着泪,语气却故意轻松。
她说:“老师,您先休息一会儿,等您再睁眼,看到的一定是站在世界之巅,更加强大的祖国。”
“到时候,我们或许还会再见。”
柳晴回到了实验基地。
她没料到,这次同行的还有孙镜年。
飞机上,他一直沉默,不发一言。
柳晴却频频偷看他。
她对孙镜年的目的不感兴趣,只是担心爷爷的健康,毕竟穆老刚去世,她对这类事情很敏感。
她觉得孙镜年留在北京军区,能随时照顾爷爷更好。
但这仅仅是她的想法,孙镜年的行动与她无关。
想到这,柳晴的目光又回到了手中的杂志。
“红星五号”即将研发,作为项目的首席工程师,她无暇他顾,现在最重要的是休息,以便尽快投入工作。
孙镜年的目光不时飘向柳晴。
见她只是瞥了自己几眼,却没说话,心里不免有些失落。
他微微侧头,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柳柔娴静的侧脸。
柳晴低头,柔和的灯光从头顶洒下,每根发丝都泛着柔和的光晕。
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没注意到他的目光。
空中服务员从他们中间走过。
孙镜年立刻收回视线,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裤子。
就在这时。
一个外国乘客摇摇晃晃地走进了机舱。
柳晴周围的乘客立刻警觉起来,无论是看报纸的还是假装睡觉的,都立刻进入了戒备状态。
孙镜年特勤经验丰富,几乎是在外国游客出现的瞬间就察觉到了异常。
在他掏出手枪指向柳晴时,孙镜年立刻做出反应,挡在了她前面。
“晴晴小心!”
“砰”
两声同时响起,子弹打碎了柳晴头顶的灯。
机舱内一片尖叫,瞬间又有几名恐怖分子。
战斗一触即发。
特勤小组与恐怖分子展开殊死搏斗,而柳晴面对生死威胁,却并没有表现出慌张。
在特勤小组的保护下,恐怖分子很快被制服。
突然……
柳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阵有节奏的“滴滴”声。
她的掌心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。
这是客机,还有许多普通乘客,这次恐怖袭击明显是针对她的,她不能让无辜的人受到牵连。
她缓缓移动到孙镜年身后,刚想告诉他飞机上可能有炸弹。
就见恐怖分子露出了得逞的笑,随即,他用蹩脚的中文大喊:“飞机上有炸弹,很快爆炸,你们完蛋啦!”
机舱内顿时又陷入一片恐慌,尖叫、哭声瞬间爆发。
特勤小队将恐怖分子全部控制起来,机组乘务人员极力安抚其他乘客情绪,将他们紧急疏散至远离现场的位置。
柳晴迅速排查弹药位置。
机舱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,每一秒都无比漫长。
周围隐隐传来抽泣声,豆大的汗珠从柳晴额角滑落,可她脸上却不见丝毫恐惧与慌乱。
终于,柳晴在一处座位下,发现了定时炸弹。
孙镜年半蹲在她对面,呼吸间几乎能听到对方的心跳。
“小心!”
孙镜年低沉的警告声响起,他紧紧盯着屏幕上的读数,汗水沿着他的额头滑落。
“还剩三分钟。”
话音刚落,空气中似乎又增添了几分紧迫。
时间仿佛被冻结了。
只有那滴答声在机舱里回响,像是死神逼近的脚步声,冷冰冰的倒计时。
乘客们屏住呼吸,紧张得不敢喘气。
柳晴目光犀利,深邃,手指轻轻滑过复杂的线路,寻找着一线生机。
很快,她的眼神变得坚定,心中似乎已经有了答案。
她抬头看了看孙镜年,从他腿上拔出军刀。
声音虽轻,却坚定无比。
“我需要你和我一起,同时剪断红蓝两条线。”
“没问题。”
孙镜年眉头紧锁,对柳晴的决定毫无犹豫,他接过旁边人递来的军刀,示意其他人迅速退后。
“我数到三,我们就一起动手。”
柳晴双手稳如老狗,声音平静而有力。
“一……二……三!”
两人配合默契,几乎同时动手,那一刻,空气仿佛凝固。
短短几秒钟,却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。
孙镜年的目光从剪断蓝线的那一刻起,就定格在柳晴身上。
他心想,如果生命的尽头是和柳晴一起,那也算是老天对他的恩赐和幸运。
终于。
【1:47】
闪烁的数字停了一下,然后归零,警报声戛然而止。
机舱内一片死寂。
直到柳晴彻底拆除了炸弹,确认机舱安全,人们才爆发出一阵劫后余生的欢呼。
孙镜年也松了一口气。
他慢慢站起身,看向始终冷静应对的柳晴,眼中多了一丝欣慰和复杂。
柳晴已经不再是那个会拉着他的手哭泣的小女孩了。
在他看不见的地方,她已经悄悄地成长为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成年人。
现在站在他面前的,不是那个刚到孙家时胆小惊慌的十二岁柳晴。
也不是那个十七岁向他表白爱意的小女孩。
更不是那个十九岁时,冷眼与他划清界限的小姑娘。
现在的她,是一名战士,是国家高尖端武器研究的人才,是军事项目的首席工程师兼总设计师。
她悄悄地长大了,把过去束缚她的一切抛在了脑后。
曾经的每一件事,现在摆在她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。
与她的理想和信念相比,他和过去,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。
柳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。
只是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。
“小叔?你还好吗?”
孙镜年猛地回过神来,看着眼前与记忆中不断重叠的女孩,摇了摇头。
“没事,你怎么样,有没有被吓到?”
柳晴不禁微笑。
“虽然我一直在后方搞科研,但好歹也是军校毕业的,这种事吓不倒我。”
她的声音轻快,像一阵清风,吹散了孙镜年心中的阴霾。
他笑了笑,不禁问道:“你刚才是怎么那么快做出判断的?”
柳晴耸了耸肩,笑着说:“我们宿舍有个炸弹天才,上学的时候,经常比谁拆弹更快,谁做的炸弹更难猜。”
“这个炸弹的水平,远不如她。”
与此同时,在戈壁沙漠深处的吴知渊打了个喷嚏。
“谁在想我?”
她吸了吸鼻子,继续埋头工作。
孙镜年哑然失笑,话语中带着一丝玩笑,但更多的是敬意。
“那你的大学生活,还真是挺有趣的。”
危机终于得到了解决。
乘客们孙孙续续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。
柳晴再次对飞机的每个舱室进行了细致的检查。
经过这一番折腾,她也感到有些疲惫,接下来的旅程中,她大多数时间都在闭眼休息。
飞机又飞行了一个多小时后,终于平稳降落并开始滑行。
公安部门也派出了武警和特警,与试图劫持飞机的外国恐怖分子进行了交接。
柳晴也上了前往实验基地的接应车辆。
原本以为孙镜年和他的特勤小组可能只是负责护送她,直到与实验基地完成交接。
没想到,他们竟然要一路护送她回到实验基地。
看着坐在自己旁边的孙镜年,柳晴感到有些意外。
但转念一想,‘红星一号’比前世提前十年问世,一些心怀叵测的国家有所行动也是在所难免。
机场距离实验基地还有数百公里。
时间飞逝,夜幕降临。
在深邃的荒野中,偶尔能听到几声狼嚎。
尽管车队行驶得非常谨慎,意外还是发生了。
前方的道路被石块和树干堵住,领头的特勤队员立刻上前检查,手电筒的光束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道光柱,照亮了前方的障碍。
就在这时,意外发生了。
一辆卡车似乎失去了控制,引擎轰鸣着朝车队冲来,就像一头失控的野兽,不顾一切。
特勤小组几乎是立刻做出了反应,射击轮胎,但这并没有让卡车停下来。
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音,在黑夜中格外刺耳。
枪声、爆炸声,在夜晚依次响起。
对方似乎想要带走柳晴,但在实验基地和特勤小组的保护下,没有找到机会。
头顶传来战斗机的轰鸣声。
直升机的螺旋桨声撕裂了夜空。
是支援部队到了。
突然,一枚黑乎乎的手榴弹滚到了柳晴脚下。
“晴晴,快走!”
一直紧紧拉着她手腕的孙镜年来不及思考,本能地做出反应,尽可能地将她推开,然后一跃而起,搂着她的腰将她护在身下。
手榴弹在不远处爆炸,掀翻的车辆接连起火,冲击波和火焰瞬间吞噬了周围的一切。
柳晴耳边一片嗡鸣。
她能听到身后的闷哼声,和背上逐渐扩散的黏腻感。
刺耳的忙音将她的呼吸声无限放大。
揽在她腰上的手突然一松,柳暖的重量随之倒下。
她踉跄着起身,恍惚中看到孙镜年血肉模糊的后背。
“小、小叔……”
她的声音嘶哑,脚下一软跪倒在孙镜年身边。
却没有第一时间查看他的伤口,而是捡起了他身边掉落的枪。
“砰!”
“砰砰!”
烟尘中有劫匪应声倒下。
直到她看到熟悉的身影朝自己跑来,才眼前一黑,栽倒在地。
……
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。
柳晴缓缓睁开双眼,朦胧中,只看到了头顶的白色天花板。
察觉到她醒了,宁夏快步走了过来。
“晴晴,你感觉怎么样?”
她还像以前一样,一头利落的短发,只是身上已经换成了空军飞行员作战服。
宁夏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想走的道路。
柳晴张了张嘴,声音沙哑得不像话。
“他……怎么样了?”
宁夏微微皱眉,坐在床边握住了她的手。
“还在昏迷,没有脱离生命危险。”
形势紧急,柳晴根本来不及躲避地震。
爆炸一发生,虽然冲击波不算太强,但她还是感到胸口疼痛,咳出了血。
听说孙镜年还处于昏迷状态,她硬是撑着,从病床上坐起。
宁夏并没有阻止她,只是站在她旁边,扶着她,减轻了她身体的大部分负担。
她们一步步挪到孙镜年的病房门口,透过玻璃窗,望着里面插着管子、正在吸氧的人。
病房里是无菌的,不允许探视。
柳晴站在病房外,静静地凝视了一会儿,然后轻声说道:“小叔,你一定要醒过来。”
说完,她缓缓转过身。
在宁夏的搀扶下,她慢慢地走开了。
她没注意到,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,孙镜年的手指微微动了动。
……
身体越来越沉重。
孙镜年感觉自己被无尽的黑暗包围,要将他拖入更深的绝望。
他挣扎着,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游,但似乎无济于事。
意识越来越模糊,直到完全消失,然后又突然惊醒。
耳边是连续不断的爆炸声和警笛声。
他脑海中一片空白。
不远处的实验室浓烟滚滚,爆炸的余波一波接一波。
周围的居民楼窗户被炸得粉碎。
警车和消防车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。
孙镜年昏昏沉沉地下了车,感觉自己的身心分离。
他看着自己出示证件,不顾众人的阻拦,冲过警戒线。
眼睛充血,大声怒吼。
“我老婆!我老婆还在里面!让我进去!”
老婆?
什么老婆?
孙镜年旁观着这场荒诞的梦。
直到他自己推开身边阻拦的所有人,冲进废墟,一块一块地搬开石块。
声嘶力竭地呼喊:“柳晴!柳晴你出来!”
“你出来!我可以解释!我们好好过日子!求求你……求求你出来……”
他眼睛血红,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柳晴的名字。
却没有人回应。
孙镜年旁观着他的一切,灵魂深处却传来一阵撕裂的痛。
他想冲过去,他想问问他。
他要解释什么?柳晴为什么会是他的妻子?
孙镜年注意到了他无名指上戴着的银色戒指,是婚戒,他结婚了,和柳晴。
然而,在这种情境下,孙镜年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。
他还在挖。
砖头瓦砾上都残留着爆炸的余柳,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臭味。
他的手指血肉模糊,却一刻也不肯停。
“晴晴……柳晴……”
他跪在地上,一寸一寸地翻找。
终于……
一点银光闪过泥泞。
他拨开泥土,看见了一只无名指同样戴着银色戒指的手。
他仿佛看到了希望。
脸上流露出疯狂的喜悦,犹如洪水决堤。
“晴晴,你别怕,我很快救你出来,很快,坚持住……”
他声音嘶哑,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。
顾不上流血的手指,像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,湍急的水流冲垮了他的理智,他加速挖掘,动作几乎疯狂。
然而,当他扒开最后一抔土。
出现在他眼前的,不是他期待的身影,而是一只孤零零的手。
一只在十二岁时,牵起他的衣袖,怯生生地管他叫小叔的手。
一只在二十岁时,为他亲手戴上婚戒的手。
一只冰冷的、再没有一丝柳度的手。
绝望的呼喊在废墟之巅回荡。
如同雷鸣般震耳欲聋。
孙镜年跪在地上,泪水和雨水交织,冲刷着他内心的悔恨和不愿。
视线变得模糊不清。
他紧抱着那冰冷的半截手臂,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悲伤和困惑。
“为什么……晴晴,为什么……”
他的心中充满了痛悔。
就在那通电话里,他和柳晴还在争执不休。
一小时前。
孙镜年从外省视察归来,驾车前往酒店,手机上“柳晴”的名字不断跳出。
他一次又一次地挂断电话。
不知道她上次回来看到了什么,这段时间给他发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信息,听说他任务结束,就急忙打电话过来。
平时他泡在研究所里,十天半个月不回家,一回家就要吵架。
孙镜年感到不胜其烦,眉头紧锁,焦躁不安。
张清清的两个孩子正在办升学宴,他急着去参加。
她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长大,确实不易。
每次他完成任务后,都会先去看看她们母子三人,多关照一些。
毕竟他们是他战友的遗腹子,他理应如此。
但柳晴却一遍遍地打电话,询问张清清是否与他有染,他们是否已经在一起。
这简直是荒谬。
她整天疑神疑鬼。
电话铃声再次响起,孙镜年不耐烦地接通,一开口就是劈头盖脸的指责。
“柳晴,你是不是实验太轻松了?每天有这么多闲心胡思乱想?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,才传来柳晴那毫无生气的声音。
今天本是孙镜年的入伍纪念日,柳晴拖着被辐射严重损害的身体回家,准备了满满一桌子他爱吃的菜。
但他出任务没有回来,反而是在收拾东西的柳晴,看到了他皮夹里一家四口的照片。
“我看到你皮夹里的照片了,和张清清,一家四口,她的那两个孩子是你的吧?你有喜欢的人,为什么还要答应和我结婚?”
“你应该告诉我的,我……”
她的声音带着颤抖,脆弱得让人心疼。
但多年的别扭相处,早已让他们忘记了如何好好沟通。
“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?还有其他的事吗?没有就挂了。”
孙镜年紧握方向盘,不耐烦的情绪在心中蔓延。
但柳晴却罕见地没有听话,而是急切地想要把事情弄清楚。
“你告诉我,她的孩子是不是你的……我这么多年没有孩子,你……”
她的声音明显哽咽了。
但孙镜年却觉得,这些话就像是在打他的脸。
“为什么和你结婚?不是你硬缠着非要嫁给我吗?真不知道你又在无理取闹些什么,你别到处乱说,坏了清清的名声……”
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,一声巨响却打断了所有的话语。
“砰”的一声。
通信讯号中断,手机屏幕瞬间变黑。
孙镜年猛地踩下刹车,车胎发出尖锐的摩擦声。
抬头望去,只见不远处的建筑群升起滚滚浓烟,火光映红了半边天。
是爆炸!
他的心猛地一痛,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握住。
此刻,他脑海中的一切都被冲散,只剩下一个念头——
他要见到柳晴,立刻,马上!
可惜,他还是来晚了一步。
他的身体像是立在废墟上的雕塑,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,又仿佛历经百年风霜雨雪,他依旧会在那里,始终不变。
“叮咚——”
刺耳的手机铃声把他从昏昏沉沉中唤醒。
他像机器人一样从兜里摸出手机。
这一刻,他多么希望来电显示是“柳晴”。
可惜,不是。
电话一接通,张清清那柔和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——
“宝贝,快过来,你爸接电话了。”
紧接着,电话那头传来青春期男孩特有的沙哑嗓音。
带着一丝不满的郁闷:“爸,你怎么还没到,今天是我升学宴,不会又是那个女人不让来吧?我讨厌她!你什么时候跟她离婚回家啊?”
战友牺牲时,张清清的孩子已经快出生了。
她担心孩子缺少父爱,没有完整的童年和健全的人格,就请求孙镜年,在孩子面前,扮演他们的爸爸。
这一演就是十几年,假的成了真的,真的也成了假的。
他第一次对这个自己宠溺的孩子,感到厌恶。
“闭嘴,你没资格这么说。”
说完,他挂断了电话。
救援工作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,收集的残肢断臂也拼不出一个完整的身体。
孙镜年呆呆地看着,就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。
他怎么也想不到,柳晴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他。
甚至在生命的最后,他们,都没来得及好好说句话。
怎么可能不后悔。
怎么可能不难过。
那是他,爱了一生,也害了一生的姑娘。
他默默地取下了那只手上的戒指,戴在了尾指上。
……
病房。
孙镜年的监护仪器突然发出急促的响声。
医生和护士纷纷涌进病房。
柳晴在宁夏地搀扶下,扶着墙壁快步走出,却也只能在病房外干着急。
体外除颤仪一次次起落,孙镜年的身体向上弓起,又重重落回床上。
病房内外的每个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。
终于,在医护人员的不懈努力下,他的心跳终于恢复了正常。
睁眼的瞬间,他偏头看向玻璃窗外。
目光直直地锁定在柳晴身上,张了张嘴,只无声地说了句:“对不起。”
柳晴扣在墙壁上的手忽地一紧。
那一眼中,有太多哀痛。
柳晴看不懂。
……
那天抢救成功后,孙镜年的状态就一天天好了起来。
柳晴养好身体后,就早早出院,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。
是以,等孙镜年能下地活动了,医院中早就没了柳晴的身影。
他瘸着一条被爆炸火焰烧伤的腿,看着空荡荡的病房,眼神失落。
驻足许久,才回到自己的屋子。
柳晴不来看他,早在他意料之中,他也没有打电话去打扰柳晴,每天大多数时候都在思考,他到底该不该见她。
柳晴这边杳无音讯,张清清的电话倒是打了过来。
“镜年,我听说你受伤了,现在怎么样?要不要我去照顾你?”
孙镜年站在医院走廊的共用电话机前,皱着眉。
等张清清把话说完才豁然开口:“我们的行动都是机密,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?”
对面的张清清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,停顿了一瞬才继续说:“镜年,你别生气,我就是关心你,才找你战友打听的……”
“哪个战友?”
张清清嗫嚅着说出一个名字。
孙镜年点点头:“好,我知道了,你们的行为涉嫌违法,电话有录音,我会以此为凭证向组织上汇报的。”
说完,他不顾张清清的哀求与解释,直接挂了电话。
在孙镜年准备离开医院回家之前,他提交了一份请求,希望能和柳晴见上一面。
这次,柳晴没有推辞。
他们面对面地坐着,彼此间没有言语,就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,带着一丝怀旧之情,又仿佛只是点头之交,保持着礼貌的距离。
过了好一会儿,孙镜年终于打破了沉默。
“晴晴,你真的变了不少……”
柳晴静静地凝视着他,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洞察。
“真的是你。”
这句话虽然简单,却让孙镜年感到震撼。
他张口结舌,目光颤抖,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,露出一丝苦笑,低下了头。
“原来如此。”
“所以你才决定报考国防大学,离开北京、离开孙家、离开我。”
柳晴举起搪瓷杯,轻轻地抿了一小口。
“我们已经用一生去验证了一个错误的假设,如果条件不变,再多次的尝试也只会失败,所以……我们需要做出改变。”
孙镜年低垂着头,眼中满是悲伤。
他眼中含泪,看向柳晴的目光中充满了澎湃的情感和不舍。
他哽咽着,重复了那天在病房外说的话。
“晴晴,对不起……”
“那天我应该好好向你解释的,张清清的孩子不是我的,那是我战友的遗孤,我只是在帮他多照看一些。”
“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,我……”
柳晴放下搪瓷杯,金属与玻璃桌面相撞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她说:“小叔,那都不重要了。”
不重要了。
比起柳晴对他的怨恨,他更害怕听到这句话不重要了。
她放下了。
意味着那些快乐、痛苦、辛酸或甜蜜的回忆,在她心中都已经一笔勾销,全部归零,这一次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。
“这样也好,毕竟你已经提前见识了祖国的未来,我们都能为社会的进步贡献力量。”
说完这句话,柳晴站起身准备离开。
在出门前,孙镜年叫住了她。
“我们……还会有机会再见吗?”
柳晴掀开门帘的手停了一下,简单思考了几秒钟,然后坚定地说:“会的,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。”
……
十五年后。
北京,人民大会堂。
夜幕降临,灯光璀璨。
2009年度国防科技贡献奖颁奖典礼,这是我国国防科技界“幕后英雄”的荣耀时刻,缓缓拉开序幕。
晚会开始时,大屏幕上播放了一段精心制作的纪录片,记录了一幕幕珍贵的历史瞬间。
这不仅展示了我国国防科技力量的壮大,也向观众介绍了一位位默默无闻的幕后英雄。
晚会的尾声。
柳晴、吴知渊、牛青妹和大屏幕上,宁夏在撞击敌机牺牲前,驾驶新型战斗机的最后一幕。
她们都曾在黑暗中负重前行,但有些人永远留在了黑暗之中。
从遥远的学生时代到现在,已经过去了二十年。
跨越时间和生死的界限,她们一同站在光明之中。
最终。
大屏幕上展示的是一首字体各异、简短的诗——
亲爱的女孩,
愿你坚强,愿你高扬;
愿你勇敢打破世俗的束缚,
不被束缚翅膀;
愿你在逆境中成长,
成为自己的支柱;
愿你心中有火,眼中有光,
在黑夜中也能找到前行的方向;
愿你不惧未来,不困于过去,
以理想为帆,直面命运的风暴;
愿你一生,
充满希望和力量。
——《完结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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